“劳斯莱斯停路边，车牌查不到，人也没护照，这富婆是P图还是鬼？”

去年冬天，墨尔本唐人街口堵成一锅粥，说是有辆全球限量幻影横在路中间，香槟金，车牌只有三个8。拍照的、直播的、凑热闹的围了五层。有人喊车主叫“杨兰兰”，开盘公司、搞慈善、捐学校，一口气能背出十米长的头衔。可隔天警方贴条，系统里根本查不到这辆车的注册信息，连车架号都是空白。围观的人一哄而散，留下满地瓜子壳，像看了一场免费魔术。

我把照片扔进谷歌搜图，跳出来的全是中文自媒体，文字雷同，连“她”下巴上那颗痣的位置都对不上。继续扒，发现所谓“杨兰兰”的社交账号半年里换了三次头像，IP地址在悉尼、新加坡、迪拜来回跳，就是没一次定位在澳大利亚。更离谱的是，公司注册文件上写的董事生日是1990年2月30日，日历上压根没这一天。文件递交的代理事务所，去年因为给诈骗团伙做壳公司，被澳洲证券监管局罚到关门。

有朋友在会计所打工，他透露：像这种“查无此人”的豪车秀，去年在澳州至少冒出二十起，套路一模一样，先租辆展车，雇两个保安站门口，拍短视频，配文“感谢祖国”，然后发币、发NFT、发“海外高收益债”。钱到账就注销账号，车连夜拖回仓库，留给街头的只有一地滤镜。

我顺着公司名摸到一间香港秘书公司，它的地址挂在九龙某商住楼，同层还有三十七家“集团”“控股”“全球资本”。前台小妹说，只要付五千美元，她就能在三天内给我一份“全套董事包”：护照复印件、水电账单、LinkedIn头像，全配齐，连大学成绩单都能现P。我问她这些人是不是真的，她耸肩：“名字是真的，人不用到场。”

这套玩法并不新鲜。FTX垮台前，创始人也在巴哈马用同样套路，把公司股权拆成上百份，塞进不同岛国壳里，再让几个尼泊尔学生和乌克兰模特挂名董事。清算时，律师追着这些“董事”要签名，发现有人连电子邮箱都没有，签名靠快递寄到村里，再让村长代笔。两百亿美元就在这种“真人假董”的缝隙里蒸发。

更惨的是那些被拉去当“签字机器”的普通人。香港法庭去年判的一桩案子里，一名退休巴拿马渔民被朋友拉去“旅游”，管吃管住，只要他在几份英文文件上画押。回国后，他莫名其妙成了一家跨境贸易公司的“唯一股东”，公司欠债八千万美元，债主追到他家门口， wooden小屋被贴封条，老人连公司名字都念不全。法官最后宣布他“无罪”，可债务仍挂在名下。律师说，这种“替罪羊”每年新增数万，多数人一辈子没出过国，却被锁进国际征信黑名单。

有人把责任推给小国注册局，说它们“给钱就盖章”。其实大国也一样。欧盟2017年报告点名卢森堡、爱尔兰，靠双重税收协定帮美国科技巨头省掉数万亿欧元，其中一套“双层爱尔兰荷兰三明治”，光名字就听饿。公司先把利润挪去荷兰，再转到加勒比，最后以“知识产权费”名义回到总部，税基被啃得只剩骨渣。OECD估算，全球每年因这类架构少收的税超过两千亿美元，相当于一个中等国家全年财政。

信托基金是更黑的箱子。开曼、BVI、百慕大，注册只要六百美元，以后谁拿钱、拿多少，外界看不到。瑞士银行曾靠类似条款帮十万账户藏钱，美国司法部2012年逼UBS交出名单，发现客户把黄金塞进牙膏管、把钻石粘在手机壳里，亲自拎上飞机。银行罚了七十八亿美元，但客户损失接近零，因为钱早被转手到新加坡、卢森堡，再进南达科他州的匿名信托，追到最后只剩一张写着“XX Trustee Ltd.”的纸。

“杨兰兰”背后大概率也牵着这种纸。ICIJ去年泄露的“潘朵拉文件”里，有中国商人用类似套路，把国内地产项目股权装进BVI壳，再让律师当信托受托人，自己摇身变“受益人乙”。项目一出售，资金通过香港、新加坡、迪拜三次对敲，最后以“家族教育基金”名义停在加拿大，买楼、买酒庄、买冰球队，税单上一分不留。加拿大税局想查，发现信托文件里连“受益人乙”的真名都没有，只有一句“按受托人书面指示分配”，等于给空气打欠条。

普通人以为只要安分工作就远离这些烂事，其实早被拉进同一张网。澳洲税务局去年发文，说当地比特币ATM机一年现金流入四亿澳币，九成汇款终点是东南亚壳公司，而排队按按钮的大多是留学生和外卖骑手。他们帮“客户”换汇，每笔收五十澳元跑腿费，不知不觉成了洗钱链条最后一环。警方逮了人，钱包地址被冻结，学生签证直接吊销，幕后老板却连影子都没露。

IMF今年4月把这类操作喊作“供应链战争金融版”：上游用贸易单证、虚假发票把黑钱洗成营收，中游靠加密币、NFT把营收洗成资产，下游再用豪宅、球队把资产洗回现金，每一步都卡在监管接缝里。数据上看，全球GDP的2.5%就在这些缝隙里循环，像洗衣机滚筒，甩干的是正义，留下的是泡沫。

有人呼吁“加强国际协作”，可现实是规则越多，缝隙越多。欧盟刚通过新反洗钱令，要求加密平台验证收款人住址，结果公司把服务器迁到塞尔维亚；美国说要查豪宅现金买家，买家立刻改用房契贷款，首付找离岸公司垫，一样零记录。猫永远比老鼠晚半步，这是生意，不是道德。

回到街头，那辆劳斯莱斯早被拖走，罚单还粘在车窗，像一张过期广告。围观的人散了，又去追下一个“币圈女神”“元宇宙教父”。我路过时，看到清洁工把地上的碎照片扫进簸箕，头像上的“杨兰兰”被撕成两半，香槟金车身沾着咖啡渍，和普通的垃圾没两样。

闹剧收场，钱没影，人没影，只剩下一群背锅的散户还在等“官方通报”。下次再看到天降富婆，你是冲上去合影，还是先问她护照号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