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00美金的月薪，和30万美金的劳斯莱斯，在同一条街上擦肩而过。

这不是电影剧本，这是我在柬埔寨金边，每天都能看到的现实。

来之前，我对柬埔寨的印象，停留在三个词：吴哥窟、贫穷、红色高棉。朋友听说我要去金边常住三个月，眼神里全是同情，仿佛我要去的是一片文明的废墟。

可当我真的降落在这片土地上，走出机场闻到那股混杂着热带水果、尾气和尘土的独特空气时，我才意识到，所有想象都过于单薄。

这里不是废墟，这里是一座巨大的、混乱的、野心勃勃的建筑工地。

发展的列车正在用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往前冲，但车轮下，好像有更多的问题被碾了出来。

一、欢迎来到“金边折叠”：一半天堂，一半人间

我住在金边的BKK1区，这里是所谓的“富人区”，也是外国人最集中的地方。

公寓楼下，左边是人均50美金的日料店，右边是装修精致的精品咖啡馆，一杯手冲的价格和上海差不多。街上跑的，不是雷克萨斯LX570，就是路虎卫士，偶尔还能看到宾利和劳斯莱斯，车牌号还都是炸弹号。

要不是路边那些皮肤黝黑、光着脚丫跑来跑去的小孩，和永远在按喇叭的嘟嘟车（Tuk-tuk），我真的会以为自己身处某个东南亚的发达都市。

可你只要从BKK1往外走两个街区，世界的B面就毫无征兆的在你面前展开。

高楼大厦的阴影背后，是密密麻麻的铁皮屋，几根生锈的钢筋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家。电线像疯长的藤蔓，杂乱的缠绕在电线杆上，随时都可能短路。

我第一次走进这样的街区，是被一阵烤肉的香气吸引过去的。一个女人在自家门口支起一个炭炉，炉子上烤着几串鸡翅，旁边是她的孩子，蹲在地上玩一个破旧的轮胎。她看到我这个外国人，露出了一个有点害羞但很真诚的微笑。

一墙之隔，两个世界。

一边是空调冷气开到12度的健身房，人们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；另一边是连干净饮用水都成问题的家庭，靠着每天几美金的收入勉强糊口。

这种强烈的割裂感，是我对金边的第一个，也是最深刻的印象。

这座城市没有过渡地带，富裕和贫穷就像两块生硬拼接在一起的木板，缝隙里挤满了机会、欲望、挣扎和无奈。

我问我的本地朋友Vuthy，他是一个年轻的平面设计师，月薪大概600美金，在金边算中产了。

他指着远处一栋正在施工的摩天大楼，对我说：“你看，那就是我们的未来，每天都在长高。”

然后他又指了指脚下坑坑洼洼的路面，和旁边一个散发着异味的垃圾堆。

“但这也是我们的现在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。”

他的话，精准的概括了金边的现状：一个被折叠的城市，未来很高，现在很矮。

二、美金之上的“漂浮生活”：谁在赚钱，谁在买单？

在柬埔寨，你会体验到一种奇特的“双币人生”。

官方货币是瑞尔（Riel），但实际流通的硬通货，是美金。

去超市买瓶水，标价1美金；去餐厅吃顿饭，账单上是20美金；甚至连房租，都是用美金结算。只有在找零低于1美金的时候，店家才会给你一堆花花绿绿的瑞尔。

我刚来的时候很不习惯，总要在脑子里换算两次。后来才发现，这种“美元化”的经济，才是金边一切魔幻现象的根源。

它稳定了经济，吸引了外资，但也像一把锋利的刀，把社会切成了两半。

我认识一个开嘟嘟车的司机，叫Sokha，四十多岁，每天工作超过12个小时。他告诉我，行情好的时候，一天能挣20-25美金。除去油钱和车辆损耗，落到手里的也就15美金左右。

“够生活吗？”我问他。

他苦笑的摇摇头：“要养三个孩子，老婆没工作，房租一个月80美金，每天吃饭就要花掉差不多10美金。孩子生病一次，一个星期的收入就没了。”

他的收入，是以美金计算的底层标准。

而我住的公寓，一个月租金是700美金。我的邻居，一个在国际NGO工作的欧洲人，一个月的薪水超过5000美金。我们和Sokha一样，都生活在金边，都用美金消费，但我们过的，显然不是同一种生活。

金边的物价，非常诡异。

如果你像本地人一样生活，去本地市场买菜，吃路边摊的米粉，那一天的开销可以控制在5美金以内。一碗牛肉米粉，只要2美金，分量十足，味道还好。

但只要你稍微想体验一下“现代生活”，价格就立刻向国际看齐。

星巴克一杯拿铁4美金，和Sokha一天的饭钱差不多。

进口超市里一盒蓝莓8美金，Sokha要开半天车才能挣回来。

电影票一张5美金，够一个普通家庭两天的菜钱。

这种消费结构，导致了一个奇怪的现象：外国人和少数富裕的本地人，支撑起了金边所有光鲜亮丽的消费场所。而绝大多数的普通人，被隔绝在这层消费泡沫之外，他们只是这个巨大游乐场的服务员、司机和建设者。

我常常在想，那些拔地而起的豪华公寓，到底是谁在买？

Vuthy告诉我，很多都是外国人，尤其是中国人。他们来这里投资，看中的是柬埔寨的经济增长和以美金计价的资产。

“他们把房价炒的很高，我们本地人，就算工作一辈子，也买不起市中心的一个厕所。” Vuthy说这话的时候，语气里没有愤怒，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。

金边就像一个巨大的漂浮平台，所有东西都用美金锚定。有能力的人站在平台上，享受着全球化的红利；没能力的人，只能在平台下的水里挣扎，祈祷着涨潮的时候，自己能被冲的更高一点。

三、基建狂魔的B面：高楼会骗人，但停电和洪水不会

如果只看天际线，你会觉得金边是一个非常有希望的城市。

我住的三个月里，窗外对面的空地，从打地基开始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十几层楼。每天早上叫醒我的不是闹钟，而是工地传来的打桩声。

“中国速度”这个词，在这里被体现的淋漓尽致。

到处都是中文广告牌，写着“XX国际公馆，投资金边，就是投资下一个深圳”。

看起来很美好，对吧？

但只要你把视线从天上移到地面，滤镜就会瞬间破碎。

金边的交通，是我经历过的最混乱的交通，没有之一。

这里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红绿灯规则，或者说，规则就是没有规则。汽车、摩托车、嘟嘟车、自行车、行人，像一锅沸腾的粥，在十字路口搅在一起。喇叭声是永恒的背景音乐，每个人都在寻找缝隙，见缝插针。

我第一次尝试自己过马路，在路边站了五分钟，愣是没找到一个能让我安全通过的间隙。最后是一个本地大妈，拉着我的手，一边对冲过来的摩托车摆手，一边硬是把我拽了过去。

那一刻，我感觉自己完成了一项极限运动。

比交通更让人崩溃的，是金边的基础设施。

停电是家常便饭。我在BKK1这样的富人区，一个月里也经历了三四次无预警的停电。第一次停电是在一个闷热的下午，空调停了，Wifi断了，我瞬间被打回原形，像一条脱水的鱼。还好公寓有备用发电机，半小时后恢复了。

但对于住在普通街区的本地人来说，停电就意味着漫长而炎热的等待。

而到了雨季，金边就会上演一年一度的“看海”大戏。

这里的排水系统，完全跟不上城市扩张的速度。一场稍微大一点的暴雨，半小时内，很多街道就会变成黄色的河流。水深的地方，能淹到小腿。

我亲眼见过，一辆价值不菲的保时捷，在积水里熄火，车主一脸绝望的站在车顶打电话。而旁边，几个本地小孩，把一个塑料盆当成船，在“河”里玩的很开心。

这种魔幻的场景，在金边，就是日常。

你住着每平米3000美金的公寓，享受着24小时的安保和楼顶的无边泳池。但你下楼开车，可能会堵在路上两小时；一场大雨，你的豪车就可能变成一艘潜水艇；回到家，可能还要面对随时会停的电。

这种巨大的反差，让人哭笑不得。

金边就像一个穿着西装、打着领带的巨人，看起来很体面，但你让他走两步，你就会发现，他穿的，是一双不合脚的草鞋。

四、夜晚的双重奏：天台的香槟与街角的危险

金边的夜晚，比白天更迷人，也更危险。

当太阳沉入湄公河，白天的燥热和尘土渐渐散去，这座城市开始演奏起它的双重奏。

A面，是属于精英和游客的。

金边有太多出色的天台酒吧（Rooftop Bar）。最有名的比如Sora Sky Bar，在Vattanac Capital Tower的37楼，可以俯瞰整个金边的夜景。

我第一次去的时候，真的被震撼到了。

脚下是璀璨的城市灯火，远处是蜿蜒的湄公河，黑色的天鹅绒上撒满了星星点点的光。穿着体面的男男女女，端着十几美金一杯的鸡尾酒，用流利的英语交谈着。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水和雪茄的味道。

那一刻，你会觉得金边是一个充满活力和机会的国际都会。

但如果你从天台下来，走进那些没有霓虹灯照亮的后街小巷，你就会听到这首双重奏的B面。

这里的夜晚，有一种原始的、野性的气息。

街边的烧烤摊升起浓烟，本地人围坐在一张张塑料桌子旁，喝着冰镇的Angkor啤酒，声音洪亮。空气中，烤肉的焦香、啤酒的麦香和下水道的异味混合在一起，形成一种独特的“金边味道”。

但黑暗中，也潜藏着危险。

几乎所有在金边生活过的外国人，都会提醒你一件事：晚上出门，千万要把手机和包看好。

飞车抢劫在这里是高发案件。我身边好几个朋友，都有过在街上边走边看手机，然后手机瞬间被抢走的经历。作案的通常是两个人，骑着一辆摩托车，速度极快，等你反应过来，他们已经消失在车流里。

所以，在金边，你会养成一个习惯：走路的时候，手机绝对不拿在手里；背包永远背在身前；走在路上，会下意识的远离那些飞驰的摩托车。

这种不安全感，是悬在金边夜空中的另一片乌云。

它和天台酒吧的精致香槟，形成了强烈的对比。

一个晚上，我从一个高级餐厅出来，打了一辆嘟嘟车回家。司机是一个很健谈的小伙子，他问我：“你喜欢金边吗？”

我说：“喜欢，但也有点害怕。”

他笑了，指了指那些灯火通明的高楼：“那些地方很安全，很漂亮，像天堂。”

然后他又指了-指周围昏暗的街道：“但这里，才是真正的金边。有好人，也有坏人。你得睁大眼睛。”

“睁大眼睛”，这四个字，是我在金边学到的最重要的生存法则。

五、微笑背后的坚韧：他们没有抱怨，只是在生活

在金边待久了，你会发现，尽管生活有那么多不如意，但这里的人，脸上总是挂着笑容。

那种笑容，不是商业化的、程式化的微笑，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、平和的、甚至有点无奈的笑。

我经常光顾楼下的一个水果摊，摊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，总是把水果码的整整齐齐。她的英语不好，我们交流基本靠比划和计算器。但每次我去，她都会对我笑，然后挑一个最大最甜的芒果给我。

有一次下暴雨，她的摊子被风吹的乱七八糟，水果滚了一地。我以为她会很沮丧，结果她只是和丈夫一起，默默的把水果一个个捡起来，擦干净，然后重新摆好。整个过程，她没有一句抱怨，脸上依然是那种平静的表情。

我试图去理解这种坚韧从何而来。

或许，是因为他们经历过更深的苦难。

我去了金边郊外的琼邑阁（Choeung Ek），也就是所谓的“杀人场”。那里是红色高棉时期，处决和掩埋遇难者的地方。导览耳机里，传来幸存者平静的叙述，讲述着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。看着玻璃塔里堆积如山的头骨，你会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。

一个国家，在不到半个世纪前，经历了如此惨绝人寰的悲剧，几乎一代知识分子被屠杀殆尽。

从那样的废墟上重新站起来，今天的这点困难，或许在他们看来，真的不算什么。

Vuthy告诉我，他的父母就是红色高棉的幸存者。

“他们很少跟我讲过去的事，他们总说，要往前看。” Vuthy说，“他们教会我最重要的一件事，就是不管发生什么，都要活下去，要吃饭，要笑。”

我突然明白了那种笑容的含义。

那是一种穿越了苦难的从容，一种“天塌下来也要好好吃饭”的哲学。

他们不谈论宏大的叙事，不抱怨社会的不公。他们只是在自己的方寸之间，用尽全力的生活。他们努力工作，供孩子上学，希望下一代能过上比自己更好的日子。

这种朴素的、坚韧的生命力，是金边这座混乱城市里，最打动我的地方。

它比那些摩天大楼，更能代表柬埔寨的希望。

写在最后

离开金边的那天，飞机起飞，我从舷窗往下看。

这座城市像一个巨大的、矛盾的集合体。现代化的公寓楼和低矮的棚户区犬牙交错，宽阔的柏油路和泥泞的土路交织在一起，湄公河像一条金色的带子，沉默的流淌着，见证着一切。

三个月的时间，不足以让我读懂这座城市。

我看到了它的野心和活力，也看到了它的混乱和伤疤。我享受了它廉价又美味的食物，也体验了它令人抓狂的交通和不安全感。

这里不是天堂，更不是地狱。

这里是一个充满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人间。

我想起Sokha，那个嘟嘟车司机，在我最后一次坐他的车时，他用不太流利的英语对我说：“欢迎你再回来，下一次来，金边肯定又变样了。”

我笑了：“肯定的。”

这座城市正在用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，拼命的生长。至于未来会开出什么样的花，结出什么样的果，没人知道答案。

但有一点是确定的：这片土地上的人们，会像他们的祖先一样，带着那种平和的、坚韧的微笑，继续生活下去。

无论世界如何折叠，他们总能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。

金边旅行实用Tips：

货币：准备美金现金，尤其是小面额的1美金、5美金、10美金，是绝对的硬通货。信用卡在大型商场和酒店可用，但小店和路边摊只收现金。找零的瑞尔可以用来买水或者给小费。交通：在金边，手机里必须有两个App：Grab 和 PassApp。这是东南亚版的滴滴，可以叫到汽车或者嘟嘟车。价格透明，明码标价，比在路边直接拦车要便宜和安全，还能避免语言不通的麻烦。住宿：推荐住在BKK1区或河边（Riverside）区域。BKK1区现代化，餐厅、咖啡馆选择多，生活便利，但价格偏高。河边区域靠近皇宫、国家博物馆等景点，更有风情，但晚上可能比较嘈杂。安全：

防抢劫：最重要的事！手机不要拿在手里玩，尤其是在路边。背包背在胸前。晚上避免走黑暗的小巷。防诈骗：警惕那些过于热情的陌生人，尤其是在景区附近。不要轻易相信所谓的“宝石”或“古董”交易。交通安全：过马路要“胆大心细”，跟着本地人一起走。坐嘟嘟车时，保管好自己的随身物品。饮食：一定要尝试本地美食：Amok Fish（阿莫克鱼，国菜）、Beef Lok Lak（柬式炒牛肉）、Khmer Red Curry（高棉红咖喱）。路边摊的米粉汤和法棍三明治（Num Pang）便宜又好吃，但要注意选择看起来干净卫生的摊位。肠胃敏感的朋友，最好喝瓶装水，避免吃加冰的饮料。必游景点：金边皇宫（RoyalPalace）：金碧辉煌，是柬埔寨国王的住所。注意着装，不能穿无袖和短裤。琼邑阁（Choeung Ek Killing Fields） 和 S-21监狱博物馆（Tuol Sleng Genocide Museum）：了解柬埔寨沉重历史的地方。心情会很压抑，但非常有必要去。建议租一个中文导览器。中央市场（CentralMarket） 和 俄罗斯市场（RussianMarket）：体验本地市井生活和淘货的好去处，可以买到各种手工艺品、服装和纪念品，记得砍价。其他：防晒和防蚊：金边非常炎热，防晒霜、帽子、太阳镜是必需品。热带地区蚊虫多，记得带驱蚊水。尊重文化：进入寺庙和皇宫要脱鞋，着装要得体。不要随意触摸别人的头部，因为在当地文化里，头部是神圣的。保持微笑：柬埔寨是“微笑王国”，一个友善的微笑，是最好的通行证。